Murin : k 07
穆林打著寒顫凝視由自己口中呼出的白色氣體,在以前生活的世界中從未體驗過如此寒冷的低溫,這種溫度就算下雪也不意外了吧,他用冰冷僵硬的手指拉著圍巾罩住雙耳,透過窗往屋內張望。 特里沙,還沒好嗎? 他不應該在門外等特里沙的,應該在屋裡等待她才對。 戶外除了寒冷,還有一些自黑暗中投射過來的視線令他感到不自在,特里沙說這條街雖然熱鬧,卻也參雜了令人不安的成分,例如穆林以前從來沒有接觸經驗的不良分子與排斥晝行者的人,他不知道那些人是否正在看著自己。 為了抵抗夢喰,部分的永夜城居民會配戴銀飾,隨著身體行動,銀飾碰撞銀飾這種細微的聲音也讓穆林感到不協調,只因為他是『偽裝成夜居者的晝行者』,是還不習慣這個世界的人而已。 穆林低下頭來,用鞋尖踢踢地上的碎石。 他還沒有看過夢喰,目前對夢喰保持著好奇心,穆林腦中所想像的夢喰是猶如油畫顏料般濃稠、泛著油光的黑色半固狀物,如果倒進白色顏料再以畫筆混色,就會像在咖啡中倒入奶精般出現一輪一輪的漩渦、染成有趣的漸層灰色… 想親眼看看是否如他想像的,並且描繪下來。 「在笑什麼呢?」 「呃,我沒在笑啦!」 「不不,很明顯笑得相當愉快呢,穆林。」 推門而出的特里沙一面鎖門,一面以輕快的口吻捉弄穆林。 穆林並不討厭特里沙的舉動,反而感到熟悉,但他不曉得這股感覺是從何而來的。 也許,那些已經屬於被他割捨的範圍內。 若是被指責他是非常卑鄙的拋棄那個世界的東西,卻在這裡尋找代替品,他也無法反駁。 穆林只知道自己想珍惜這樣的感覺。 「妳很煩--就說沒有了!」 「好啦好啦,我們走吧,注意腳邊唷。」 由於穆林完全不認得前往市集的路如何走,只能靠特里沙來帶路,他在行走中放空,繼續思考剛才所想的事。 上次的夢喰警報他並沒有遇到夢喰,倘若夢喰出現在他面前,他還能像剛才這樣想著那些芝麻小事當消遣嗎? 很快的,鈍重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,也告訴他他所想的太簡單了。 鈍響從前方傳來,穆林不知道這個聲音是怎麼來的,直到往前走,看到前方所發生的事才知道那是人骨承受不住重量而折斷的聲音。 在巨大的半透明黑色團塊中,人形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折疊,血液在那片汙濁中擴散蔓延,濃稠骯髒的墨黑色冒出帶紅絲的水泡,發出令人作噁的咕嚕聲,之中的人影在數秒間便被黑暗液體吞噬而完全消失,只留下一點點衣服碎片順著夢喰的黏稠足跡遺留在地板上。 「啊…--」 首次與『人類的死亡』近距離接觸,穆林感到全身血液瞬間冷卻,腦中一片空白,連必須轉身逃走都無法意識到。 「穆林、穆林!」 特里沙用力晃著穆林僵硬的身體,心想這樣下去不行,便從口袋掏出掌心大小的玻璃瓶往夢喰的方向砸過去,玻璃瓶撞擊地板噴射而出的銀水染濕了地板,也讓夢喰黏稠身體往後縮。 感受到冰冷的手掌輕拍臉頰,穆林才重新意識自己與特里沙身處險境,只是陪伴特里沙外出添購食材,在穿越曲折的巷弄時遇到老舊的牆壁坍塌而下堵住去路,往回走卻看到生死境界的血腥場面。 即使夢喰受到銀水的影響行動更加緩慢,黏稠液體低落於地面的沉重聲音也令他感到恐懼。 「怎、怎麼辦?」 「不要緊張,銀水會限制牠的行動…只要逃開就好了唷,嗯。」 特里沙壓低音量安慰,並握緊穆林的手引領他慢慢向後退遠離危險,這時候穆林已無法分心去害羞,他們退到無法再往後退的死巷中,在提燈微弱的光芒下尋找另外的出路,卻沒有任何缺口可以離開這個城壁牢籠。 黏稠的移動聲不斷往兩人逼近。 穆林在黑暗中看著特里沙蒼白的側臉,就算是對這些突發狀況習以為常的永夜城居民,也同樣會對瀕臨死亡感到恐懼害怕吧。 他握緊的右手觸碰到在口袋中翻滾的石礫,自從第一次灌輸記憶之後,他還有為了消耗記憶而對小石頭灌輸記憶幾次,因為知道裡頭寄宿著已不屬於他的重要記憶,穆林從沒有讓那些石頭離開身邊過。 雖然擔心被特里沙知道自己消耗記憶會令她失望透頂,但是現在能存活下來才是重點。 而且,他想保護一直溫柔對待自己、支持自己,有點像他所熟悉卻想不起來是誰的人的特里沙,現在只有身為晝行者仍保有白天記憶,並且是男人的自己能殺掉那隻夢喰了吧。 穆林深吸了一口氣,才以顫抖的聲音呼喊特里沙。 「那個、特里沙…我不知道這些這麼小的石頭有沒有用, 可是,應該可以當護身符…。」 他將五、六顆發著淡淡光芒的石礫放進特里沙手中。 「穆、穆林!這些是…「--對不起。」 以毫無意義的道歉蓋過特里沙的錯愕,穆林抬起一塊雙手能承擔的牆角碎石,以自身為盾站在特里沙之前,夢喰的黑影就在咫尺之間,黏液翻滾的聲音讓他心跳加速,呼吸急促,完全忘記寒冷,冰冷的手心淌著冷汗,彷彿能嗅到血腥味…那個人,連是誰都不知道就這樣死去了, 而自己呢? --半吊子的自己。 擁有『那裡』一半的記憶卻又停留在『這裡』的自己,死了會往哪裡而去呢? 一定,是回到什麼都看不到,再也無法畫圖的世界吧, 因此、因此-- |